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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磕CP:德哈/瓶邪/叶蓝(洁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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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灰走「光」5-8

前文戳:1-4

(我昨天愚蠢到不仅打错tag还打错了章节……)


5

藏原走从没去过岛根,但却在数十次冥想跑步中熟悉了那个地方,并迷恋上那里每一寸陌生的土壤。与天空融为一体的群山像织锦缎上水墨晕开的图画,溪流和稻田把空白填得满满的,一条悠长的柏油路从山腰处蜿蜒而下,脚步踏在笔直的行道线上,他的速度比头顶的流云还要快。

 

灰二以同样的频率跑在他的左侧,呼吸均匀,下巴稳定地端着,看不出丝毫痛苦的神色。他们时不时地对望,并相视一笑。那双比普通日本人更浅的棕色眸子总是亮亮的,像碎在晨曦里的宝石,又像悬于天际的明月。膝盖弯曲,肌肉牵引,左脚和右脚遵循着本能,不知疲倦地向前迈进。在这项两人视如生命的运动里,阿走如逐日的先祖般追寻着跑步的真谛。

 

那本是清濑的疑问,在箱根驿传结束后,也成了阿走的疑问。灰二哥教会了他关于跑步的一切,却唯独留下了这一个。他想让他穷极一生亲自找寻,跑向高山、荒野、平原、城市、江岸、海滨,在一次次踏上顶点后,朝着更高更远的目标前进。阿走当然愿意,只要灰二永远陪在他身边半臂的距离,让他感知到他的呼吸,听到稳定的心跳。只要这样,他就愿意奔向任何地方……

 

拐过一百八十度的急弯后,坡路渐渐趋平,一群高中生田径队模样的孩子从正前面闯入阿走的视野,并如被重力控制的飞瀑般咆哮着朝他们跑来。乌压压的人群像漫天蝗虫,又像沟里嗜血的水蛭,转眼就到了跟前。要撞上了!阿走心里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够边上人的手腕,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风不再眷顾他的发丝,身体与身体的摩擦像冷兵器时代的战场。阿走大喊着灰二的名字,却发现头顶不知何时乌云密布,暴雨比夏季的台风还要来得猛烈。而等这阵嘈杂的脚步声过去,阿走重新睁开眼,却发现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还在身边,只是双腿弯曲坐在金属钢架支撑的轮椅中,淡淡地微笑着。

 

他问。

 

阿走,你喜欢跑步吗?

 

——

 

藏原惊醒的时候,僵硬的脖子和弯曲了一整夜的腰部传来如同竹青庄长年失修的楼梯般咯吱咯吱的声音。刚才的梦境真实得让他丢了魂,阿走慌张地探着上半身,等目光找到了白色被褥里依旧沉睡的脸庞后,才舒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掖了掖包裹着清濑的被子,不敢碰到那人手背上的留置针头。打理好这些后,阿走放松下来,觉得胸口有些闷。密闭了一晚的病房,暖风机的长时间工作让换气扇的作用微乎其微。

 

吸了吸堵住的鼻子,阿走起身走到窗边旋转开百叶窗帘。他没有打开窗户,现在毕竟还是二月,寒风仍旧肆虐在东京街头,他不允许自己因为一时贪而凉连累了病人。阿走把额头贴在玻璃上,透进来的凉气让他好受了不好。片刻后,他回过身,手肘撑着窗台,边喝着矿泉水边打量晨曦中昏暗的房间。

 

清濑转入普通病房已经两个星期了,他的右腿还被石膏固定着,挂在由天顶垂下来的固定器上。箱根驿传最后的固执给他右腿带来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不但旧伤的骨片再次脱落,整个髌骨骨折的位移也超过5毫米,小腿和膝盖连接的肌腱撕裂,骨头顶端以极其奇怪的方式插进了大腿前方的肌肉,让大腿筋骨也受到了损伤。皮肤虽然没被撑破,但膝盖却肿成了一个气球。

 

“大骗子。”

 

阿走埋怨地瞪着略显憔悴的睡脸,干了好几日的眼眶又湿润起来。赛道上,灰二无数次对他说没关系、没事、不用担心,可现在这个样子是没事吗?入院以来,光腿部手术就接连做了两场,接下来的一个月视生长情况还会再安排两场手术,那之后,又要过两至三个月才能进行最基本的复健。如此糟糕的情况,这个骗子居然还能说没事。

 

堵着的鼻腔湿了,但呼吸还是不顺。阿走扭动着脖子,借机让眼泪回流。今天是周一,六点一刻时护士会来采血,之后发放今天的药片。八点的时候预约了拍片,查看腿部的恢复状况,主治团队会依据这次检查决定下次手术的时间。阿走的课是上午的第四、五节,照顾完清濑检查后,他打算用跑的方式去乘八王子线,以此填补早训的空白。

 

下午的自主练习阿走安排在两节选修课下课后,接着回竹青庄洗完澡再来医院。虽然他巴不得时时刻刻陪在床边,但如同不可以丢掉学分一样,清濑也要他保证不可以打断日常训练的节奏,甚至还威胁说如果阿走不听他的,就办理转院回老家治疗。

 

“大骗子。”

 

用批评的口吻重申后,阿走站直身为病人的苏醒做准备。六点一十的闹钟就快响了,想必清濑的嗓子会比自己更不舒服,为了让对方在抽完血后第一时间喝到温水,阿走蹑手蹑脚地踱出病房,来到走廊尽头的开水间。借着不锈钢的水箱面,他整了整蓬乱的头发,并用指腹按压住浮肿的眼圈。

 

得让脸看上去精神些——阿走像捏橡皮泥一样把眼袋往下按,可效果不太明显。清濑不希望任何人将生活重心放在照料他身上,对方以工作不能落下为由把父母都赶回了老家,也让队员们乖乖准备春假前的考试和毕业。但阿走不会被拦住,不让他进病房,那就在走廊或门诊大厅蹲到天亮。两个固执的人隔着房门斗争数次后,还是清濑先妥协了。阿走如愿以偿地把所有看护工作揽到自己身上,同时好好遵守着和学长的约定——不耽误学业和训练,也不损害身体健康。

 

再次回到病房时,清濑正把挽起的袖子放下,笑着对护士铃木小姐说谢谢。他很快注意到阿走,并把笑容传递过来,“早啊。”

 

“今天的藏原同学还是那么会照顾学长呢!”铃木打趣着,绕开阿走朝门口走去,离开前不忘嘱咐清濑,“八重医生下午会带着片子结果过来找你,八点拍完后安心在病房里等着就好。”

 

“目前这样子,我想去哪儿也去不了呀。”

 

“别担心,清濑同学恢复得肯定很好!乖乖听医生话,很快就又能上天入地啦!”

 

阿走默默听着两人的交谈,把保温瓶里的热水倒出,与杯子中的凉水混合后递到灰二嘴边。“我当然会。”他听见唇齿间溢出学长自信满满的声音,眼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大骗子。

 

——

 

阿走是经由安全通道的楼梯跑着离开的。出了住院部的大门,他拐进街边的绿化带小路,朝着西北方向狂奔。嘴里呼出的热气很快在眼前形成白雾,又转眼消失,或被下一次喘息覆盖。阿走的步子越来越大,脚掌与地面的接触频率不断加快,四周的风景像流沙般迅速地朝身后退去。

 

他像在逃跑,从医院出来迈出的每一步,都因胆怯而颤抖。自责像浓烟追赶着他,想方设法地钻进他的五脏六腑,碾碎他的所有细胞。但他又迫切地想回到病房,从踏上逃亡的那刻起,就想重回那个人的身边。

 

阿走知道自己心头的矛盾正像滚雪球一样急剧增大,他只好跑得更快,快到肺部充血、嗓子里冒出带有生锈味道的血沫子。

 

自己有什么资格怪罪灰二骗他呢?他就算骗,阿走心甘情愿地上当才是最大的错误。

 

他又想起1月3日的那天清晨,他把灰二摁在床上急切地挽起对方的裤腿,其实那时,他心里就隐约察觉到,这个带着脚伤的人早拿定了主意,要用一辈子的跑步生涯来换取箱根驿传第十区的路程。

 

可他还让他等他,说什么要跑着去见他。

 

阿走咬紧牙齿,抬着下巴以极其难看的跑姿飞奔。即使一个月过去了,悔恨和自责仍没有丝毫减退。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做的永远不够,灰二哥还躺在床上,坐着轮椅,连站立都做不到。

 

那么热爱跑步的人,离跑步那么遥远。

 

而我却如此轻易地享受着强风。

 

6.

清濑用下巴抵住中性笔按开按钮,在文库本上标出他决定分析的句子,随后压着柔软的床单,草草写下几行批注。他的左手仍插着针头,冰凉的液体不断注入血管,让他有种提线木偶被某股力量控制的异样感。没办法,清濑只能保持这边手臂不动,仅凭右手在书本上别扭地书写。

 

宽政大学在箱根驿传的出色表现为他赢得了特殊待遇,学校不但承担了保险外的所有治疗费用,校长也亲自前来探望,还向他保证,他的毕业答辩已经做了延期安排,但只要身体条件允许,他仍可以和这一届的学生一起参加毕业典礼,拿到结业证书。

 

对方的本意是让清濑尽可能多地休息,别有心理负担,但他却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大片空白的修养时间里,与其看王子搬来病房的小山高的漫画,还是捣鼓论文更有意思。

 

清濑喜欢文学,在他第一次腿部受伤住院时,正是文字磨练了他的意志,撑着他走出那段艰难的恢复期。选择自主考试进入宽政大学文学部,也让清濑进一步领略到了文学的魅力。他读得很杂,外国名著译本到古白话小说他都看。当然,现代的都市言情、電撃文库等也没落下,从这方面的宅程度来说,他比起王子并不逊色。

 

也许是严谨细心的性格所致,清濑也喜欢论文——之前告诉阿走的话并不是假的。分析揣测作者的用意,研究遣词造句的深度,这对他来说,仿佛是拿着放大镜欣赏大英博物馆里油画巨作,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愿意放过。

 

而现在,就算不能参与下个月初的集体答辩,他也想尽快把论文的一稿写出来,交到指导老师的手中。

 

“哟,还认真学习呢?KING,我就说这小子没问题的,你还是担心你自己比较靠谱吧。”

 

敲门声后,尼古、阿雪和KING鱼贯地进入室内,但清濑并没有急着抬起头,而是勉强写完最后几个字。“唉,KING还没写完论文吗?作为社会学部的前辈,不给阿走树立好榜样可不行啊。”

 

“怎么可能,我早就交上去了!”

 

“什么早就,不昨天快六点才把打印好的东西送过去吗?”阿雪毫不留情地戳穿KING的谎言,并拖过看护椅坐到病床边,顺便瞅了瞅灰二面前小桌板上的电脑屏幕,“看来进度不错呀,都写了小一万字了,我记得文学部字数要求也就一万五吧。”

 

清濑歪了歪头,终于合上书本,一幅得意的样子。三人又绕着工作和毕业闲聊了几句后,尼古把话题扯回伤情上。

 

“所以,前天的检查结果怎么样?”他的目光沿着固定器的吊绳往上望去,“阿走回来说这两天手术时间就会定下来。”

 

“还不错,医生说顺利的话这个月底就可以安排。之前放进去的钢板,身体差不多已经适应了。这次再植入链接桥后,剩下的就是肌肉和骨头的自我修复了。”清濑轻快地补充,“之前不是说可能有两次手术吗?医生这次又说或许能一次搞定。”

 

“那可是好事啊,小伙子。”尼古拍了拍他的肩,故意让语气显得成熟,“年轻人就是恢复得快,身体还在长嘛!”

 

“肯定的,我学东西呀长知识什么的向来很快,身体组织也一样。”

 

“噢,那尼古前辈之前说你开车不行,‘那里’也不行,看来现在是长好了,或许还能继续生长对不对?”阿雪挤眉弄眼地朝清濑使眼色,KING在一旁也跟着坏笑起来。

 

“你们都背着我聊些什么呢!”病床上的人有些恼,但也不是真的生气。他细心地按下文档保存键,并把笔记本电脑扣上,好更清楚地看向大家,“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能赶上毕业典礼,是3月11日,对不对?我入学时就希望山田校长帮我拨穗儿了!错过就太可惜了。”

 

“肯定没问题的!最好到时候能自己站起来。可不能让一个快七十岁的老爷子给坐着的你送祝福吧!”

 

“那必须了。”灰二开心地眨眨眼,他很高兴伙伴们没有刻意规避他的伤。说实话,这不能动的右脚更像是战场上立功老兵胸前的弹孔,或是切腹未死还被主公重新认同的武士的荣誉。

 

“说起来,阿走那小子还没来吗?”KING突然问。

 

清濑摇摇头,也觉得奇怪,这时阿雪把话接了过去。

 

“今天不是情人节吗?他不会来了吧。”说着像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袋子扔给清濑,里面装着两片手工巧克力,“叶菜妹给的义理巧克力,每个人都有,你可别想歪了。”

 

“噢,谢谢,还是手工做的,我的待遇可真好。”

 

“说着像你之前没收到过一样。”阿雪揶揄,把话头又绕回阿走身上,“叶菜妹昨晚送过来的,她回去后双胞胎就吵着要借今天的良机去告白。阿走也听见了,那小子哪会认输啊,肯定得跟着去吧!”

 

“说起这个,当时比赛的时候,我可真担心那几个一年级会为此打起来!”尼古瞪着眼,夸张地叹到,“城太和城二俩那做事不过脑子的劲儿,再加上阿走的暴脾气,啧啧。”

 

“但叶菜妹喜欢双胞胎吧,阿走去也没用啊。”KING的语气有些酸,“不过我是猜不出最后会选谁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

 

“哟,抢答选手都被难住了?这可不得了。”阿雪挑眉,接着又看向清濑,“你怎么看?你说阿走会表白吗?”

 

这让被问者一时语塞——阿走喜欢叶菜子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而本人似乎也搞懂了自己的心意。“这可真说不好。”灰二听见自己如此回答,只是声音意外的低,这让阿雪敏锐地嗅出了端倪。他赶紧清了清嗓子,重新组织语言,“阿走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对每个人都很好,他也很喜欢双胞胎,所以我觉得可能不会真的抢吧。”

 

“哈哈,真是个重友情的男子汉啊。”尼古大笑。

 

“可不是?无论刮风下雨每天都跑来你这儿,还隔三差五地陪床照顾,这么好的学弟可遇不可求啊。”阿雪这话像是故意说给灰二听的,但还是让他心里腾起一股暖流。如同煮锅里沸腾的牛奶,顺着血液温暖了每处神经末梢,就连玻璃瓶里输入的药水也瞬间变得暖暖的。

 

——

 

阿走在清濑吃完晚饭后出现在病房门口,他小口喘着气,脱下防寒帽的发梢还有点湿。“都说了要吹干头发再出门。”清濑嘴上责备着,心里却有些惊喜。阿走乖乖应了声好,把肩上鼓鼓的单肩包放在床脚的矮柜上。

 

“今天也要住在这里吗?这硬硬的折叠床睡着多难受,还是回去吧,阿走。”

 

“没关系,我睡习惯了。”年轻人固执地回绝,接着望向斜上方又补充了一句,“和大学校园的地铺相比,这里真的很好。”

 

是了是了,这个打麻将输光生活费、在学校体育馆台阶下面打了一周地铺的人。清濑忍着笑,怀念让他恍然觉得二人的相遇还是昨天。

 

“不要故意逗我了,灰二哥。”像是猜到了自己的想法,阿走红着脸咕哝,例行翻看起挂在床头的护士查房记录。

 

很快清濑就想起下午阿雪提到的集体告白,后续情况怎么样了?他迟疑着要不要直接问阿走,但又考虑到对方内敛的性格,关系再怎么亲密,这样的情感问题或许也是不合适的。


正当他举棋不定时,当事人却主动开口了。

 

“下午城太和城二去叶菜子的学校接她放学了。”阿走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昨天晚上他们说要去向叶菜子告白,我出门前两人还没回来,我想应该挺成功的。”

 

“你没去吗?”清濑有些诧异。

 

“我为什么要去?我得来灰二哥这里。”

 

“不不不,我是说,你难道不喜欢叶菜妹吗?”

 

“喜欢啊。”阿走的回答倒挺干脆的。

 

“喜欢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清濑迷惑地往后缩了缩脖子,“你该抓住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做点什么。”

 

“告白吗?灰二哥也认为喜欢就一定要让对方知道吗?”阿走反问,随即把目光从记录单上移开,从上方直勾勾地盯着清濑。这让清濑愣住了,他远远低估了这个问题的杀伤力,但与此同时,他又畏惧心中那个被他刻意忽视的答案。

 

见自己不说话,阿走接着说:“只要叶菜妹能幸福就好了,我会默默祝福、并守护他们。毕竟,我也希望双胞胎过得开心。”他顿了顿,把头歪向一边,“但我也有些好奇她会选择谁。你说,如果叶菜妹只选择了他俩其中之一,另一个人会不会很伤心?”说着,阿走再次看向目不转睛的清濑,语气尤为认真,“所以在跑驿传的时候,我迸发出要和他们一起告白的想法。我心想,要是叶菜妹选择我,双胞胎的情绪就不会不平衡了……”

 

“你是要让他们一起伤心吗?”你是魔鬼吗?

 

阿走似乎被清濑目瞪口呆的模样逗乐,轻声笑了起来,答到:“所以我还是不要参与比较好。他们都是我重要的朋友,我喜欢看他们在一起欢声说笑的样子。”

 

所以你确定你真的喜欢叶菜子?清濑完全糊涂了,眼前阿走看上去那么真诚,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我就默默祈祷他们成功吧,如果没成功,那我可以等成年后陪他们去居酒屋一醉方休。”

 

“这顿失恋酒还要攒到一年后啊。”清濑哭笑不得,只好捂住自己的额头,老父亲般地长叹,“孩子他妈,我们家阿走真的好单纯。”

                             

“什么啊,灰二哥,你不是说过吗?感情本身就没有道理可言的。的确,意识到我喜欢叶菜子,对方却不喜欢我时,我的心里不太好受,但恋爱就是不求回报的,这不是你说的吗?”

 

完了,这小子急了。清濑赶紧端正脸色,用面对教授时的表情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可阿走哪还会上当,只见这个小他三岁多的学弟突然伸出爪子扣住自己的肩膀,像是要一阵猛摇,可又立刻顾忌到病人的身体,改为胡乱地揉他的头发。

 

“灰二哥,你该不会连这也是骗我的吧!”

 

我怎么会骗你呢。

 

傻瓜。

 

7.

虽然表面上藏原什么都不说,但清濑闭着眼睛也知道,面对这次手术,对方比自己还要不安。他偷偷斜眼瞄着黑头发学弟抿紧嘴唇的样子,有些后悔让他和自己一起听医生的术前说明。八重医生站在床尾,详细地描述着手术中可能出现的风险,以及术后的小概率并发症、短期至中长期的恢复过程等。除了手术的细节不同,其他内容听上去和前两次差不多。用“习惯”这个词来形容可能不太好,但清濑确实已经把这些话当作某种流程上的东西,可对阿走来说,这却是头一次听到。

 

作为跑者,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与骨头和肌肉相关的病理名词肯定不好受。清濑决定待会儿必须告诉阿走,这些并发症或者意外都是从成千上万例病案中总结出来的,而真正发病的患者少之又少。院方之所以如此要术前告知,一是维护病人知情权,二则是避免以后发生纠纷,落人口实。

 

“清濑先生,正如我们在订治疗方案时说的那样,如果明天的手术成功,并且经过三个月左右的精心调养,我们有信心认为您的右腿可以恢复得与常人无异。即使不能跑步,徒步距离在术后一至两年内可能会受限,但也不会给日常生活带来不便。”八重医生推了推眼镜,话锋一转,“但如果,我是说假设,之前提到的任何一项或多项并发症出现,那腿部极有可能留下终身性的残疾。”

 

清濑点点头,他没有勇气说“我有信心”这种话。这种被推上判决台的错觉人,让他一时无措,只能把目光紧锁在指尖。

 

“明天早上八点,护士团队会带您去做最后的指标检查,手术预计三个小时,术后会有十二小时的隔离观察。”医生说完,从床尾走到清濑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我们会尽全力让手术成功的。最难的两场战斗您已经挺了过来,请与我们一起再坚持最后一次。”

 

真希望这就是最后一次。清濑点点头,目送着医生们退出病房后,才长长叹出一口气。藏原还是耷拉着脑袋,身体在干燥而温暖的室内微微颤抖着。

 

“我会没事的。”清濑听见自己说,“我还等着你推着我去参加毕业典礼呢。”

 

“对不起。”

 

阿走又在道歉,清濑已经不记得这是他入院以来听到的第几次道歉了。

 

我们之间哪有什么歉意,有的只是我对你的满满的感谢和珍贵。是你让我见识了最完美的跑步,是你实现了我的梦想。

 

但清濑清楚,此时此刻,语言是无力的,如果自己的身体不好起来,说再多的宽慰都不起作用。他咽下如乱麻的思绪,伸手拽了拽阿走的衣摆,使对方看向自己。“等出院了,我想去多摩川边做复健,那里的泥土很松软,夏天草也很厚,凉风润润的,还能闻到野花甘甜的香气。”

 

阿走点点头,说会陪他一起。

 

清濑笑了笑:“其实,我们老跑步的地方,和我老家附近的那片河滩很像。第一次受伤出院后,我就是在那里独自复健的。”他的眼前浮现出往日情景,在扔掉拐杖后迈出的第一步,以及那之后的几千几万步,都充满了陌生、艰难和恐惧,“老实说,复健很难,像老唤不醒的噩梦。我只能不断告诉自己,第二天一定会比头一天好,就像用汤匙往一个大的游泳池里灌水,虽然慢,但总有一天会填满。”

 

“只是,那真的很难。”清濑的声音小到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昨天训练时,我遇到一个慢跑的高中生,他认出了我,并说他春季会入读宽政大学。”短暂的沉默后,阿走突然说。他很少主动提起话题,所以清濑认真地听着,“他叫上野。他跟我说,自己高中的时候也是田径队的,只是二年级下期因为生病入院,错过了几场重要的比赛。在这期间,有个天赋异禀的一年级取代了他的位置,等他病好归队,队里已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所。”

 

说到这里,阿走似乎意识到这话里的潜台词不太对,他赶紧摆了摆手,说不是那个意思。清濑笑着摇摇头,催促他继续。

 

“重点是,上野说他看了今年的比赛,看到了大家跑步的样子。他是一般入学,考的时候还不知道宽政大学有这么厉害的田径队。他说他被神童和灰二哥的赛段深深打动了,还决定重新开始跑步。”

 

“那看来我们后继有人了。”清濑眼睛弯弯的。

 

阿走应了一声,垂眼看向脚跟前的地面。“我小时候就不喜欢走路,走着走着,总是不自觉地跑起来,把父母和朋友甩在身后。等回过神来,我就变成了一个人。因此老迷路,老被送到警察局。”

 

“长到现在,我从没离开过跑步。高中田径队的事情虽然把我赶出了圈子,但却阻止不了我。”清濑注意到他咬了咬嘴唇,似乎在下决心,“对不起,灰二哥,我只是、只是真的没有和跑步分开过,所以,看着你躺在床上,还被医生说永远都不能再奔跑,那种感觉……”

 

阿走双手捂住了脸,声音像在夏季的暴雨里。

 

“那种感觉就像我背叛了你一样。这太残忍了……”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阿走。把责任都扛在自己肩头,为他人做出的决定承受着一切。连跑步这样私人的事,也要为我考虑,还说什么背叛。

 

清濑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的指尖。的确,他也曾经觉得不公平。那么多人有着健康的双腿却不愿意迈开脚,而那么多人都是神选中的孩子,拥有天赋和速度。自己呢?把一切都献给了跑步,却被对方狠狠撇下,像个玩具般摔烂在路边的土坑里。

 

但是,当清濑重新开始奔跑,当他遇到了踏着星光而来的阿走,当竹青庄的十个人站在箱根驿传的赛道上,当耳边的疾风告诉他还可以继续向前。那是他青春中最耀眼的时刻,他早已得偿所愿。

 

清濑没有告诉阿走这些,他将它们悄悄锁进心房。

 

我喜欢跑步,也喜欢跑步的你。

 

8.

阿走坐在竹青庄101号房间的榻榻米上,把清濑的衣服一件件叠整齐后放进纸箱中。下午,阿雪预约的搬家公司会上门把他和清濑的行李一并搬到四谷的新公寓去,在对方出院并安顿好之前,这些东西会由阿雪代为保管。同时,阿走留出了一些贴身衣物,以及毕业需要的证件、论文参考书等,放进另一个无纺布盒子里,他会把这些和自己的东西整理在一起,统一拿去二层双胞胎的房间。

 

离毕业典礼还有一周,四年级们本可以等到那之后再搬出公寓,但作为学校对田径队在箱根取得好成绩的奖励,竹青庄终于得到了一笔修缮房屋的经费。于是房东兼教练的田崎先生决定在春假前解决一楼的防潮和加固,等春假队员们都回老家了,再修理二楼的屋顶漏水、地板破裂和楼梯。

 

这样做很合理,毕竟目前清濑的房间空着,而阿走也不常回来住,尼古可以先搬去楼上KING的房间,这样一来,整个一楼都会空出来。

 

真有种宴会散场的悲伤感。阿走用胶条封上一个箱子,并在上面写上“秋冬衣物”的字样,接着将另一个纸箱折叠起来。他们还没有为毕业生举办欢送会,灰二还躺在病房里,与术后引发的炎症斗争。

 

置物架上搬下来的书本里有不少清濑专业课的笔记本,还有同等数量的跑步记录手册。阿走翻看着那些铅笔写下的时间、对策、训练计划,手指轻轻触碰着纸张上笔笔凹痕。

 

去年5月3号的笔记上,灰二在他的名字旁边打了个小箭头,拉出一段话——“怎么才能劝服这个人呢?”而王子的名字旁边,写的是“加油吧,我知道你一定能跑进30分钟的!”姆萨的名字边写了“再加一把劲!”末了,还画了一座大概是箱根山岳的简笔画。

 

往后翻去,类似的句子比比皆是。

 

“KING的上半身太过向前了。下巴,下巴!”

 

“神童一定很适合跑上坡。”

 

“阿雪底盘真稳,也许很适合下坡,需观察。”

 

“尼古前辈在节食,这可不好。”

 

“叶菜妹喜欢双胞胎吧?那可以拜托她多来看我们训练。”


“房东的鼓励压根没用啊。”

 

“夏训归来,连尼拉身上肌肉都多了。”

 

……

 

阿走忍住笑,随即想起那天灰二的话。

 

他说,等出院后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想去应聘当名田径教练。他不会离开这项他深爱的运动,而是换一个角度。只要有人诚心诚意想跑,他就会陪伴在对方身边,用自己毕生所学去帮助他。

 

正是这份乐观和希望让笼罩在阿走心头的阴云终于让出一道缝隙,自责带来的窒息感也渐渐消失,和煦的阳光和微风重回心田。清濑灰二又只用了几句话,就将阿走从绝望里捞了出来,一年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虽然想起第十区的场景,阿走的心还是会抽痛,但他也变得更加尊重和敬佩灰二的选择。手中沉甸甸的笔记正是对方奋斗的证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应对灰二说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道歉,而应是称赞、和祝福。

 

但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阿走拿定主意,他会陪着灰二走过漫长的复健期,也会陪他搬进新的房子、找到新的工作。


他还会一直跑下去,灰二曾追寻的跑步的真谛,也将成为他继续追寻的东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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